自有文字以来,历史上就有记载。尽管有人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他们从来没有吸取历史的教训”。这种略带报复性的抱怨,常常被历史学家用来嘲讽和嘲讽自己。但纵观历史,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步有赖于对历史经验教训的反思和总结。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经济繁荣、暴力衰落、文明进化。
历代历史学家从不同视角、不同地域、运用不同理论工具挖掘和解读历史,试图从考古遗址和成堆的旧论文中寻找人类社会发展的真正意义。与历史研究同步前进的是历史理论
(或历史哲学)
随着历史的不断演变,人类对历史的认识越深刻、越全面,就会创造出越多新的分析工具和思维方法。
作为强大的文化输出者,西方史学长期主导着世界历史的发展。然而,近几十年来,随着全球化的加速和历史学科的繁荣,越来越多个性化的历史研究和写作范式出现,产生了大量的经典著作。西方史学的核心地位因此受到挑战。
历史学家王庆嘉长期从事国际史学史研究。他近期出版了《当代历史哲学和史学理论:人物、派别、焦点》和《人写的历史必须是人的历史吗?》两本历史著作,对当代世界流行的史学理论进行了认真的梳理。在这篇文章中,他重点关注历史研究与历史理论的分离趋势,以及全球史、环境史、情感史、性别史和身体史的兴起。他试图揭示史学发展与时代变迁的深层关系,以及当代历史面临的各种挑战。深入思考和应对这些挑战,将有助于我们共同面对人类的未来。
王庆嘉撰稿
(北京大学长江历史学讲座教授、美国罗文大学历史学教授)
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范围内的历史研究发生了一系列新变化。由于全球化的迅速发展,西方史学已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全面代表整个世界历史的走向。相反,西方史学的发展变化与非西方地区史学的互动更加密切,形成互动影响。的趋势.综上所述,近几十年来,西方史学和全球史学出现了一系列纵向和横向的趋势。
历史研究与历史理论的结合与分离
第一,是历史研究和历史理论
(或历史哲学)
之间的分叉趋势。这一趋势与20世纪下半叶有很大不同。二战后,西方殖民时代结束,冷战时代开始,对世界历史的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历史研究的变化与历史本身的发展变化密切相关。从意识形态角度看,冷战虽然造成了共产主义阵营与西方所谓“自由世界”的严重对抗,但美国主导的越南战争进展并不顺利,陷入了泥潭,这也导致了越南战争的出现。西方思想界和学术界的共识。质疑西方主流思想的走向。后现代主义对西方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批判就是明显的例子之一。
《当代历史哲学和史学理论:人物、派别、焦点》,王庆嘉、张旭鹏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4月。
与此同时,西方殖民主义时代的结束也促进了后殖民主义的兴起,后殖民主义旨在从思想和文化上批判性地审视殖民主义的遗产。而这一回顾与对西方现代性的探讨和反思密不可分。因此,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在质疑现代西方文化的普遍性和现代性方面有着相似的做法。 1973年海登·怀特的《元史学》和1978年爱德华·赛义德的《东方学》的出版,是这个时代知识界变革的产物,也是它们的代表和先驱。这两部著作的出版在当时的学术界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他们的观点并没有立即被接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绕它们的争议引起了人们更大的兴趣,使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相关的理论问题成为历史学家的热门话题,并逐渐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中凸显出来。展示下。 20世纪80年代以后,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趋势在历史学领域表现得尤为明显。当时历史学领域出现的所谓“语言转向”是历史学家所熟知的,也是这一点的反映。
《东方学》,【美】Edward W. Said着,王玉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9月。
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理论与实践出现了分歧的趋势。一方面,历史思想家和理论家不断对自己关心的话题进行深入研究,并从关注历史与语言的关系转向其他重要方面。另一方面,历史理论家热衷研究的课题似乎不再引起大多数历史学家的兴趣,因此理论与实践之间存在一定的脱节。
荷兰历史学家弗兰克·安克施密特可以作为一个例子。 1989年,安克·施密特在《美国历史理论杂志》《历史与理论》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后现代主义与历史》。他从实践的角度指出,后现代主义理论不仅值得历史学家关注,而且在一些历史论文中得到了体现。这篇文章的发表,使海登·怀特所倡导的后现代史学理念为历史学家所熟知。安克·施密特本人也被称为“欧洲白”,但事实上,安克·施密特本人研究历史理论多年,他的关注点与怀特并不完全重合。
近年来,安克·施密特和他的追随者
(例如莱顿大学的Hermann Paul 和芬兰的Joni-Matti Kokanen)
试图跳出“语言转向”和历史叙事的范围,从经验/经验和学术品质/个性方面审视历史研究的特征和本质。总之,这些欧洲学者并没有遵循怀特的理论,而是试图在历史研究上有所突破,探索“后叙事主义”。
(后叙事主义)
可能的。然而,他们的研究尚未对历史学家的工作产生重大影响。就世界范围的史学而言,叙事体裁显然仍然是主导的呈现形式,并且在不久的将来不会发生特别重大的变化。
冲破国家史壁垒,全球史、地域史炙手可热
从史学研究范围的变化来看,全球史学的发展依然十分强劲,并与环境史学等其他新兴史学流派联手互动,对现代史学形成强大影响。 17世纪以来,民族国家首先出现在西方,随后逐渐影响到整个世界,使民族国家史成为历史研究的主流。德国的利奥波德·冯·兰克被尊为“近代史学之父”,与其说是因为他对史料批评的倡导和实践,不如说是因为他对民族历史和国家历史的关注和倡导。写。以民族国家为基础书写历史,在西方等地的图书目录中也有明显体现。
《世界史:从最古老的种族到前现代过渡时期的西方历史》,【德国】利奥波德·冯·兰克着,陈晓天译,吉林图书出版公司,2017年4月。
现存的历史著作,除一般的外,都是按国别编目,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例子。然而,这种历史书写的主流趋势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到全球史和区域史的强烈挑战。这些挑战本身与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的理论氛围及其对西方中心主义的反思有关。换句话说,战后非西方国家和地区的崛起,使得西方不再像19世纪那样代表世界历史的整体走向。几乎理所当然的是,历史学家开始摆脱民族国家的藩篱,从区域或全球的角度进行历史研究。
超越民族国家的视角让历史学家能够从更宏观的角度探讨许多历史问题,环境变化就是其中之一。正如美国环境史学家约翰·麦克尼尔所说,“许多历史现象,尤其是环境史中所关注的对象,显然无法在民族国家的框架内进行研究”。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虽然环境变化往往与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和政府政策有关,但其影响往往超越该国国界,对整个地区乃至世界产生长期影响。
《麦克尼尔全球史: 从史前到21世纪的人类网络》,[美国]John R. McNeil 和William H. McNeil 着,王进新、宋宝军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 年3 月。
2007年开始,一些环境史学家提出“人类世”
(人类世)
“这个概念的中心含义是,在19世纪之前,地球的变化主要由自然力主导。但自工业化时代以来,人类活动逐渐主导了地球环境的变化,例如全球变暖、森林消失、气候变化、降雨、风暴等不断增加,所有这些变化的结果是,地球不再是以前的地球,而是变成了“陌生的土地”。
(未知领域)
人类在地球上的居住和生活正面临并将面临巨大的挑战。
传统政治史的衰落与环境史的崛起
环境史的兴起和发展不仅使人们看到了突破民族史的必要性,也在很大程度上标志着政治史的衰落。在传统的民族国家历史研究中,政治制度、人物和思想的产生和变迁自然是历史学家关注的焦点。兰克及其追随者的历史著作几乎都是政治史和外交史,其特点是利用政府档案。这种历史模式不再主导历史研究,尽管政治权力和权力如何影响历史仍然受到历史学家的重视。
2015年,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九卷本《剑桥世界史》,其中第六卷和第七卷大致讲述了从1400年至今的历史。这一时期是民族国家在西方首次兴起、民族主义思潮逐渐向其他地区转移的重要阶段。然而,在这部新编的世界史中,西方民族国家的崛起并不占据重要地位。相反,人们更多地关注世界政治层面的多重变化。第七卷专门有一章讨论民族主义,但其重点也是描述其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而不是其在西方的起源。同样,2011年出版的多卷本《牛津史学史》在描述现代史学的变化时,政治史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忽视。
《瘟疫与人》,[美]威廉·麦克尼尔着,于新中、毕慧成译,《看城邦》|中信出版集团,2018 年5 月。
不过,政治史的衰落并不意味着历史学家不再关注政治权力对历史进程的影响,而是反映了研究视角的变化。与兰克的史学关注政治精英的作用相反,当代历史学家更注重考察政治权力对社会和文化的渗透。近年来记忆研究的兴起,让很多从业者看到了政治对公共记忆塑造的重大影响。纪念碑的竖立、纪念馆的落成、纪念仪式的策划和举行,都或多或少地体现了一种政府行为。
传统政治史的衰落和转型体现了当代史学家在史学方法上的创新。关注政治人物的传统政治史,档案的批判和利用至关重要。但如果历史学家的研究兴趣是政治权力与社会力量的相互作用,那么政府档案只能反映其中的一方面。记忆研究之所以能够改造传统政治史,正是因为它采用的方法与过去完全不同。由于政府档案往往不记录社会和大众层面的历史活动,历史学家必须通过其他社会科学方法和手段来获取信息和资料。而如果想要深入分析和调查公众的行为,那么运用社会学、统计学、人口学等方法就变得势在必行。因此,这些历史方法的变化与20世纪下半叶开始出现的“自下而上”的历史研究思潮相辅相成,从精英转向大众。
但除了向社会科学靠拢之外,当代历史方法的最新趋势是借鉴自然科学的研究。例如,上述的全球环境史研究,让历史学家开始关注生物学、生态学、林学、气候学甚至孢粉学等新兴自然科学的研究,因为这些学科可以帮助历史学家更深入地了解人和世界。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这些历史方法创新的新动向也得到了资深历史学家的认可。法国历史和新文化史专家林恩·亨特在2014年出版的新书《全球时代的历史学》中指出,20世纪以来的历史研究主要受到四大思潮的影响:马克思主义、年鉴学派、现代化理论、民族性和身份观念。但在书的最后,在展望历史的未来时,她也指出,历史研究始终关注个体与社会的关系,而如果我们想要深入了解个体,我们不仅需要借用心理学,也借用生物学。方法。
《人写的历史必须是人的历史吗?》,作者:世纪文静| 王庆嘉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4月。
将人类作为生物与历史上的其他生物物种一起研究本身就是一个新的视角。近年来,许多历史学家开始对人类、动物和生物之间的关系进行“跨物种”研究。
(种间)
研究。比如贾里德·戴蒙德的《枪炮、细菌和钢铁》在美国出版后迅速成为畅销书,间接助力了动物史研究的兴起。戴蒙德指出,人类驯养动物,使之成为家畜,这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人类的进化。但同时,它也给人类带来了“牲畜的致命礼物”,那就是各种瘟疫,如天花、流感、疟疾、肺结核、麻疹等。
近年来,动物史研究者强调,在研究动物与人类的关系时,必须突破占主导地位的人类中心思维,尝试从动物的角度审视人类活动对其的影响,从而突出和强调共存。以及人类和动物的互助。的意见.这种新的研究方法与大史学、环境史学等其他新兴流派一起参与和推动“后人类主义”思潮,批判笛卡尔以来的二元论哲学传统,从而代表了一种前瞻性的历史趋势。
(顺便说一下,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爆发将有助于这一思潮的进一步发展)。
情感史和性别史开始受到国际史学界的重视
总体而言,人类及其活动仍然是当今历史书写的主要内容,但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人的社会和政治属性上,相对忽视了人的心理和情感层面。这种倾向在近年来开展的情感史研究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纠正。 2015年,国际历史科学大会在济南召开。这是国际历史学会成立以来首次在非西方地区举办这一会议。在那次会议上,情感史成为会议的四大主题之一,足见对其重要性的认可。
对于人类情感的科学研究和分析,一般采用人类学、精神分析等方法。然而,近年来的情感史研究中,自然科学特别是神经医学的最新成果被历史学家吸收和采用,激发了新的研究课题和热点。当然,科学家和历史学家对人类情感的研究似乎存在根本差异。前者侧重于发现
(例如,通过脑神经和细胞活动的变化)
人类行为的共性,例如抑郁症患者脑神经的相似性,可以用来对症下药。历史学家自然希望揭示人类情感的共性,但他们更注重审视这些共性在一定时期内的形成,探究它们与社会风气、文化传统的关系。
例如,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的形成和特征,不仅是情感史研究的重点,也体现了历史研究的时间性。因为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只是现代的产物。虽然它受到别人的推崇和赞扬,但它的稳定性和长久性往往不如前现代的传统婚姻模式那么稳定。因此,对婚姻家庭构成的研究可以更充分地揭示情感变迁的历史本质。
《心灵革命: 现代中国的爱情谱系》,【美】李海燕着,修家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7月。
研究婚姻形式及其变迁的历史自然将我们引向当代史学的另一个活跃领域,即女性史和性别史的研究。妇女史研究与战后西方女权运动的发展密切相关。其目的是在获得政治选举权后,在其他领域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女性史学家试图在历史中发现女性,以改变原来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性历史”
(他的故事)
,改为“妇女史”
“(她的故事)。
1986年,美国历史学家琼·瓦莱克·斯科特(Joan Wallack Scott)发表著名文章《性别:历史分析的一个有用范畴》,改变了以“女性历史”为目的的女性史研究,主张重新审视性别关系,分析这种关系与社会、政治和经济方面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性别史研究开创了妇女史研究的新局面。显然,性别观念的形成是后天获得的。男女差异虽然有先天因素,但也涉及到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心理、环境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因此,性别差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方柄凿孔,完全相反。因此,在性别史的研究中,对男性及其性别的建构和塑造的研究,或者说男性的历史,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比重。
《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暴力为什么会减少》, [美国] 作者:Stephen Pinker,安文译,中信出版集团|请参阅城市,2019 年7 月。
如果想从社会、政治和文化的维度来研究性别,它们之间的差异就不容忽视。显然,西方社会所关注的性别问题有一些共性,但又与其他地区存在明显不同。近年来,性别史和妇女史研究特别关注如何突破以西方为中心、以西方社会为准绳的倾向。而是强调如何凸显各地区文化传统的差异及其对女性地位和性别关系的影响。总之,当今的女性史研究者并不希望将西方中产阶级女性所关心和推动的话题一成不变地转移到其他地区,而是努力发现世界各地区女性和性别关系的特殊性和历史。性别。
例如,中东地区的女性外出时一般需要戴头巾,不遮盖头发。这种习俗通常被西方人视为落后和保守的象征。但从中东社会的传统和现状来看,女性戴“头巾”
(围巾)
,允许他们进入公共空间就等于是扩大他们的权利的行为。此外,穆斯林妇女往往比其他地区的妇女享有更多的经济权利。因此,研究女性地位并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我们不应该照搬别人的做法。
上述概括性讨论涉及当代史学在概念、方法、范围、领域等方面的新动向,值得中国史学界借鉴。不过,上述讨论也指出,历史研究虽然有全球化的趋势,但这种趋势并没有取代甚至抹杀各种文化传统的个性。全球历史的进程反而强调和凸显了历史的个性,值得当代史学家关注和探索。
作者王庆嘉
编辑徐伟罗东
校对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