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生态文明与教育密切相关。当前，人类正处于解决全球环境问题的关键时期，下一代的教育直接关系到人类文明的发展。下一代需要什么样的品格、道德和才能来解决日益严峻的环境问题？为什么美国高等教育机构无法满足社会发展对教育提出的新需求？学科专业改革、办学教学创新如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近日，本报记者就上述问题采访了美国弗拉格斯塔夫社区大学联合创始人、教授、曾在一所文理学院和两所公立大学任教的马库斯·福特。福特表示，自17世纪初北美海岸第一所大学建立以来，当地高等教育的主要功能就是“文明”。当今人类面临的全球环境危机，是对美国高等教育机构重新审视其教育使命、面对外部挑战和内部遗留问题、启动制度改革能力的严峻考验。教育者有充分的理由和义务去寻找替代性的高等教育解决方案，不仅能够维持文明、服务社会、建设生态文明。

高校生态文明教育思考不足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如何理解生态文明？将生态文明融入高等教育体系有何意义？

福特：从广义上讲，生态文明是指在地球物理边界内和谐发展、促进人类幸福福祉、不影响其他物种和子孙后代福祉的文明。从目前情况看，西方文明尚不符合生态文明的定义。西方建设生态文明，需要尖端技术来修复和保护环境，也需要进行深刻的文化变革。比如，摒弃消费主义和激进个人主义，改变粮食种植和城市规划模式，塑造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拓展对其他文明和国家的思考空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西方文明要建设生态文明，仅仅倒退是不够的，还必须前进。

将关于“文明”的哲学思考纳入高等教育体系，具有重大变革意义，标志着教育从业者积极参与生态文明理念建设。理论上，生态文明可以成为哲学系的研究课题，也可以成为教育学院的专业课程。然而，在美国陈旧的学科体系和僵化的教学结构中，这样的创新非常罕见。学科很大程度上是由它们讨论、研究或描述的特定主题定义的。对生态文明的哲学解释尚未成为任何现有学科的一部分。

《中国社会科学报》：环境人文汇集了不同学科流派对环境问题的观点，探讨人类的意义，同时审视文化、经济、政治和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请谈谈这个新兴学科的发展前景。

福特：人们有时认为大学是与周围环境隔绝的“象牙塔”。从这个角度来看，解决现实问题（包括环境问题）是政府、企业和相关社会机构的工作。当然，任何社会机构都不可能完全脱离外部世界。 50多年来，世界越来越关注环境问题，包括污染、酸雨、森林砍伐、物种灭绝和全球变暖。虽然一些问题已初步得到解决或显着改善，但大多数问题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在美国，许多学院和大学的学生和教师已经注意到环境问题及其紧迫性。一些高校希望开设环境人文课程，培养综合型人才，从保护社区生态环境出发，用行动践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念。目前此类课程的数量并不多，未来受欢迎程度是否会继续增加还远不能确定。相比之下，基于自然科学的环境项目更为常见，并且通常在学术界具有较高的地位。

“自然”是一个人类建构的概念，我们如何看待自然世界和人类在其中的地位非常重要。这也是环境人文学科区别于其他学科的一个关键概念。目前，环境人文学科对伦理问题的讨论仍然缺乏（尽管也有一些例外），在挑战现代科学关于自然的假设，特别是自然世界没有内在价值的假设方面还不够。环境人文项目、高等教育机构和美国政府更全面地探讨地球系统退化的道德后果至关重要。地球系统功能退化的伦理后果应成为环境人文学科的首要问题，并置于高等教育机构和美国政府生态环境保护议程的重要位置。

坚持学科划分

心态仍是主流

《中国社会科学报》：高等教育机构在推动跨学科创新与融合、探索环境与气候治理等全球性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方面遇到了哪些挑战？

福特：关于现代研究型大学世界的最基本假设之一是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是不同的研究领域。当社会科学进入高等教育体系后，也被划分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环境人文作为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并不完全属于上述三部分结构下的任何一个领域，导致其尚未获得应有的学术认可。解决此类问题的一种方法是为新的研究领域开设中心或研究所，同时允许教师获得三个学科下的系的终身教职并与该中心或研究所建立联系。另一个更激进的解决方案是重新思考将知识纳入自然科学、人文科学或社会科学之一的思维方式。在美国，质疑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是否是完全不同学科的人仍然是少数。中国、印度和其他国家的情况可能并非如此。现代学科体系当然有其用途。然而，在现代高等教育体系带来学科划分之前，各种文化体系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不断发展出自己独特的认识世界的方法。现在，一些学者正在将乡土知识、古代知识灵活地嵌入现有的学术领域，探索问题的实际解决方案，重塑当代人的思维模式和文化体系。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尝试，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引起社会的关注。

目前，无论是美国高等教育机构内部还是外部，对于环境人文学科对于解决环境退化和气候变化等全球性问题的关键作用尚未达成共识。美国人普遍认为，环境问题可以通过不断更新的技术（特别是清洁能源）和政府监管来有效解决。另一种观点是将“文化”与“自然”的对立以及对“自我”与“自然”关系的不准确把握视为环境问题的根源，通过重构人类在自然中的角色来重新定义人类在自然中的角色。宇宙和世界观。解决环境挑战的地点。然而，这样的想法在美国却很少见。

服务社会比学习教学更重要

《中国社会科学报》：有人认为，高等教育机构除了教学和研究之外，还必须履行“第三个使命”，即更好地服务社会。您如何看待有关高等教育机构“第三使命”的争论？

福特：我们正处于人类发展的重要关口，这是一个环境挑战极其严峻、财富分配极其不平等的时代。这场“辩论”的根本主题是假设美国高校的教育宗旨基本不变，并力争在现有两项使命的基础上增添新的使命。结果，美国社会在没有深入思考高等教育最基本使命的情况下，就高等教育机构的使命展开了一场毫无生气的“争论”。我认为任何社会机构最基本的使命都是服务社会，这也适用于美国大学等高等教育机构。研究和教学并不是大学本身的目的；他们只有为更广泛的社会服务才能体现价值。 “第三使命”实际上是高等教育机构的首要使命，其他使命，如学术、教学等都是次要的。

我在《高等教育的功能》（高等教育的功能）一文中提到，美国高等教育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其主要职能，即保存基督教文明、促进国家利益、研究和发展全球经济。如今，大多数人习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理解“服务社会”的意义和价值。在某些情况下，经济发展确实代表着为社会进步提供服务，特别是当经济利益流向最需要的人、当发展经济的环境成本最低时。相反，当经济发展的最大受益者是少数人、环境成本居高不下时，经济发展就不是服务社会，而是损害社会。我希望在全球环境恶化和冲突日益加剧的时代，能够对高等教育的使命进行更深入的讨论，特别是在富裕国家。我也希望发展中国家更加积极地讨论高等教育体系如何更好地造福本国人民。

《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年11月3日，芝加哥大学古典学系教授安藤克利福德在芝加哥当代理论中心组织的一次活动上，对学校的财政困难敲响了警钟。安藤认为，预算赤字和债务负担可能会对人文和社会科学的教学质量产生潜在的负面影响。您如何看待这一事件及其背后的问题？

福特：几十年来，美国对发展人文学科的兴趣一直在下降。与公立学校相比，像芝加哥大学这样富裕的私立学校受这种趋势的影响较小。在我看来，美国人文学科的颓势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重视毕业生就业状况造成的。越来越多的学生倾向于选择前景更“有利可图”的专业。因此，芝加哥大学为克服财政困难而大幅削减人文社会科学经费的决定并非偶然的决定。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尚未表现出建设生态文明、推进高校改革的迫切需要，无法使这一紧迫课题成为高等教育的核心关注点。正如安藤所说：“我的目标不是对任何特定学科或努力提出疑问，坦率地说，也不是抱怨特定单位的资金问题。大学应该做的是确保许多（研究）领域蓬勃发展。”简而言之，安藤只是想确保大学最大程度地维持现状。我认为，当前大学最重要的改变是探索应该建设什么样的生态文明，帮助社会快速向这种文明转型。安藤认为，大学的存在是为了“确保许多领域的（研究）蓬勃发展”。但他既没有提到环境问题等全球发展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也没有提到向新技术的快速过渡。文明形式的必然性。

在美国等一些国家，特别是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国家，高等教育创新面临两大障碍：一是教育的目的是发展经济；二是教育的目的是发展经济。其次，组织教育的最好方式是按照学科类别划分。诚然，将教育的目的与促进经济发展联系起来是很常见的。当足够多的人意识到当前的全球经济增长模式将导致更多的经济不平等、进一步破坏生态环境、威胁子孙后代的福祉时，人们就会有动力抛弃过时的观念，创造新的教育理念。改变第二个固有观念需要学者正确、全面地认识高等教育体系的局限性。目前，大多数学者只关注如何处理学科内部问题。他们既不质疑学科本身的局限性，也不反思现行的教育模式。大学需要鼓舞人心的领导者，并激发教育界和学术界关于高等教育目的和方法的更广泛讨论。

微型大学

关注学生智力思想发展

《中国社会科学报》：作为弗拉格斯塔夫社区学院的联合创始人，您选择发展微型大学教育的初衷是什么？

福特：我在文章《为什么我们需要微型学院》（为什么我们需要小型学院）中提到，美国有两万或三万名学生的中型学院，也有只有几千名学生的小型学院，还有一百名学生以下的学院。不提供在线课程的微型大学，如斯特林学院和深泉学院等。弗拉格斯塔夫社区学院的灵感来自于英国哲学家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的有机哲学。我们围绕“以地球为中心”的哲学思维设计核心课程，并专注于可持续发展研究，弗拉格斯塔夫社区学院的强化学习模块将课堂延伸到社区和自然世界。与其他微型学院不同，弗拉格斯塔夫社区学院只提供最后两年的本科教育。学术研究和职业培训固然重要，但不符合微型大学的定位。

复杂社会的教育需求也是复杂多样的，没有单一的教育模式能够满足所有需求。可以肯定的是，帮助年轻人过渡到成年的教育需求在美国高等教育体系中几乎完全没有得到满足。微型大学不仅注重青少年的智力发展，更注重引导青少年成长为独立的个体和社会的成员。微型大学相信，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与理解和关心我们的人的密切互动来实现人性的充实，而高等教育最基本的目的之一就是社会化。微型大学总是在问：“教育如何为世界各地的人类繁荣和福祉做出贡献？”尝试解决这些问题将塑造每个学生的学术经历和成长。

人们将高等教育视为谋生手段，而不是创造生活的方式。人们还将高等教育视为私人物品而不是公共物品。我们都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是与他人一起生活在社会中的个体，我们的福祉与地球的健康密切相关。微型大学无法满足社会所有的教育需求，但它们可以满足最基本的（并且很大程度上未被认识到的）教育需求，以培养有思想、有动力和富有同情心的人。

本文来自【中国社会科学网】，仅代表作者观点。国家党媒信息公共平台提供信息发布传播服务。

编号：jr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