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本书。” 88岁高龄的许倬云感觉“时日无多”,想在“迷茫”之前再写一本书。
这次他没有写中国,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美国。自1957年秋天乘坐廉价货轮从台北出发,跨越太平洋到芝加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以来,许倬云60多年来见证了美国的变迁。他参与过平权行动运动,见证了“铁锈地带”的衰落和特朗普的上台。现在,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正遭受着新冠肺炎(COVID-19) 疫情的困扰。可以说,他见证了美国现代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阿甲子。
作为一名长年旅居海外的历史学家,他始终对祖国充满感情。在新书的最后,他专门用了一章来讨论“中国将走向何方?”许倬云语重心长地写道:“我一直希望中国能一天天好起来,能够借鉴世界各国制度的优点,创造出最好的综合制度,造福亿万人民。”并为世世代代带来和平。”
许倬云的历史研究始终聚焦于普通百姓。他将其概括为“关注普通人”、“为普通人写作”。 “我受到了他的影响,除了我自己的知识之外,我还需要关注社会。所以有时候我会忍不住说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知识分子必须对社会负责。”看门狗”,许倬云在匹兹堡大学的学生社会学家李银河说。
在他90岁生日之际,《许倬云说美国:一个不断变化的现代西方文明》在中国大陆出版。
难忘的战争与逃亡
去年,许倬云接受了许知远《十三邀》节目的采访。当他逃离抗战时,他看到不能行走的老人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年轻人。他情绪失控,哭得像个孩子,感动了无数人。 “抗战时期的经历影响了我一生。”许倬云多次写道。经济学家张维迎还透露,2003年,许倬云担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客座教授。在回答学生提问时,他说:“我经历过抗战岁月,知道国家即将灭亡的痛苦。”
1930年,许倬云出生于无锡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他患有先天性肌肉萎缩症。他出生时手脚都是弯曲的。 8岁之前他还无法站立行走,活动范围只能到自家门口。他唯一的娱乐就是坐在竹筒做的凳子上,把竹筒举高半寸。跳半英寸。
抗战爆发时,许倬云年仅7岁。他的父亲徐凤藻是一名野战军官,被调到距离前线很近的地方,负责供应军民粮食。每隔一段时间,妈妈就会带着全家十多人出去旅游。当前线吃紧的时候,他们就会撤退到后方。日本人撤离后,他们会去我父亲那里团聚。
《许倬云问学记》记录了7月7日事件后不久他在湖北沙市看到的令人难忘的一幕。一天早上,家人把他带到门口,说要送新来的部队上前线。家人忙着烧水,用桶装着送到门外。许倬云拿着竹凳站在门边的台阶上,环顾四周。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士兵坐在他们的上面。路边的步枪堆得像一座小山。从早到晚,成群结队的士兵走下码头,登上船只,顺流而下。
“这些人其实是来探险的,并不是来防御的。”父亲告诉了许倬云。母亲一听,就念佛:“阿弥陀佛,不知这些人能有多少人能回来。”当时,年幼的许倬云立即想起了母亲的话,感觉自己开始明白了一些关于生与死的道理,同时在河边观看战士们奔赴前线时的场景也有着特殊的意义,“从此以后,我原本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这样被切断了。”
许倬云将接下来的八年形容为“流离失所的八年”、“炮火浩劫的八年”。他无数次幸运地在爆炸中逃脱死亡,无数次目睹死亡突然降临在他身边。 “死者没有罪责,只因为他们是中国人。”
逃亡的过程中,唯一温暖的光芒就是住在农家的时候,那里总是受到无私的照顾。他们把微薄的粮食拿出来,大家一起吃,许倬云对农民充满了感情。长期寄居农民身边,也让他对乡村生活非常熟悉。农民耕作、老农夫妇聊天、孩子们在田里捉虫子……多年以后,这些乡村生活的场景仍然不时出现在他的作品中。
面向普通民众的历史研究和写作
抗战时期与农民近距离接触的经历影响了许倬云日后的历史研究视角和方向。 “我最感兴趣的是老百姓的事情。”多年后,他用英文写出了《中国古代社会史论》和《汉代农业》两部著名著作,作为研究中国历史的起点。
与很多文人墨客喜欢唐宋不同,许倬云对汉朝情有独钟。他在《十三邀》中说:“汉朝把国家的根基放在乡村,只有独立的农民才能产生人才和财富。这是交通线的终点。城市都是交通线上的结点。商人,官员皆在转运点,“汉朝组织户民,尽善尽美”。
张维迎回忆,许倬云当时在北大与助理教授聊天时,自豪地说,自己虽然在城里长大,因身体原因不能直接参加农业工作,但他了解农业,所以他很了解农业。可以写《汉代农业》。
后来完成的杰作《西周史》也采取了独特的做法。它没有用专门的章节来讲述周文王、周武王、周公等周朝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为此,遭到了一些人的批评。不过,许倬云解释说,他的历史重点是社会史和文化史,关注“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思想”,而在当今时代,“有太多自诩为英雄的人”。给普通人带来了麻烦。”经历了无数痛苦之后,我对伟人不再抱有任何尊重和幻想。”
在《中国文化的精神》中,许倬云不止一次提到“普通人”这个词。所谓“普通人”就是普通人,是历史缝隙中最容易被忽视的人。但许倬云认为,留存珍贵价值的,是普通百姓创造的传统民间文化精神。他试图切入这一点,对中国文化进行重新思考和反思,为中国避免像西方一样患上现代文明病提供一剂良方。
同样的想法也体现在《许倬云说美国》上。他用了大量的篇幅谈论美国和西方社会的历史。最后,他表示希望美国历史能够对中国社会有所启发,因为“全世界人类走过的路,都可以视为我走过的路”。
“徐老师的作品很有气场、很有格局,这与他内心对家、对国家、对世界的深切关怀有关。”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徐吉林在《中国文化的精神》的简介中说道。 1999年,他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工作中认识了许倬云。有一天,许倬云把他叫到办公室。他没有谈论具体的知识,而是与他讨论当今世界文化中的大问题。 “这些问题让他感到深深的焦虑,无法表达自己的愤怒。”
残疾影响人生思维
抗战时期,全家随父亲搬迁。许倬云的腿不好,他不能像他的兄弟姐妹一样去上学。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回到无锡家乡,他才进入无锡辅仁中学读一年级。学校门口。
在此之前,许倬云正在家里看父亲的书。徐凤藻毕业于被誉为“中国海军军官摇篮”的江南海军军官学校,鲁迅、周作人兄弟早年也曾在此求学。他虽然是武官,但热爱文史,经常约许倬云一起读书。 10岁时,他的阅读已经很复杂了。除了武侠小说外,还有时事报刊。另外,他的父亲每天都会看战报或者听广播里的大西洋战争的情况,然后拿出地图告诉他大西洋海战发生在哪里,双方的情况如何。许倬云从中学到了很多地理知识。
他的父亲直接影响了他日后对历史的热爱。 “他给我的教育与其他人不同。他给我的教育就像英国式的通识教育。他教会我做一个懂历史的人,教我战争史、地理、政治学、外交、文学等。”
残疾也影响了许倬云的性格。徐家的孩子很多,但他不可能都陪着玩。童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坐在门槛或凳子上,看蚂蚁搬家,看兄弟姐妹跑跳,却只能以欣赏者的身份享受其中。他多次表示,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残疾,所以“不打、不打,就进去安顿下来”。
“求心安”、“找安身之所”,是许倬云无论是在著作中还是在采访中反复强调的要点。在他看来,时代变化太快,新技术层出不穷。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以往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秩序都在不断被解构和重塑。在这个过程中,从个人到国家、文化的一切,在“变”中找到稳定和方向是非常重要的。
许倬云一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90岁还在思考。
对王小波影响最大的老师
1970年,台湾陷入危机,知识分子成为国民党当局的打击对象。这时,许倬云恰巧收到了前往美国匹兹堡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邀请。台大老师劝他“走吧,不要回来”。许倬云开始了异国他乡的生活。
许倬云在匹兹堡大学的教学生涯,至今被反复提及的一段经历,就是他收作家王小波为学生。 1984年,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正在匹兹堡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许倬云是她的导师组成员之一。当时皮特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主要教外国孩子学习中文。没有适合王小波学习的课程,他就以许倬云的名义报了班。他是整个课程中唯一的学生。没有指定的教科书,谈话也很杂乱。 “老师他们两个虽然到处流浪,但是很自由”,许倬云在《史记》中说道,他还告诉王小波,写小说需要“炼书法的磨练功力”。
“我印象中,当时晓波正在写《左传》,他把其中一篇文章拿给徐老师看,徐老师的建议对晓波产生了影响。”李银河说,许倬云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他独特的写作风格。那么他写的东西和一般学者不一样,特别是和中国很多人不一样。 “所以他给晓波的建议,晓波都非常重视。”
1991年,许倬云读完王小波的《饮冰室文集》后,向台北推荐《大公报》,获得中篇小说奖。这也是王小波生前获得的为数不多的海外文学奖项之一。王小波在获奖感言中特别感谢了许倬云。
“晓波的文章中每当提到‘我的老师’时,总是指的是徐老师。他是一个非常崇高的人,一般人不会有深刻的印象,也不会被称为老师,但徐老师是他最崇高的人。”李银河说,从许倬云写的文章中,他们其实聊到了中国古今、政治、经济、文化、历史。 “晓波读了很多书,不仅有正史,也有野史,所以他写了《时与潮》件关于唐朝的轶事。当这两个人相遇时,你能想到多少火花?”
李银河说,当时许倬云已经是著名历史学家了,而王小波的历史研究却是业余的。 “我想他们的精神交流应该对晓波后来的成就有特别大的影响。”
《忆王小波》
许倬云撰稿
上海三联书店·乌托邦2020年7月版